在被深圳市大疆创新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疆)多次送上被告席之后,深圳道通智能(以下简称道通智能)今年展开反击。4月,道通智能的美国分公司Autel Robotics在美国对大疆旗下的三家公司提起知识产权诉讼,8月底,Autel Robotics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提出申请,指控大疆侵犯其专利权,请求ITC发起“337调查”。
恰值中美贸易战的敏感时刻,且有中兴事件的前车之鉴,此案甚至惊动了中国商务部。
事件的严重性在于,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第337节的规定,337调查的对象为进口产品侵犯美国知识产权的行为以及进口贸易中的其他不公平竞争。如果指控成立,大疆的产品无法进入美国市场。
2006年,香港科技大学学生汪滔在深圳一间民房里创办了大疆创新。经过几年的发展,大疆一改中国企业在技术创新上的“追赶者”角色,在无人机系统、手持影像系统与机器人教育领域成为**“领跑者”,占据世界消费级无人机市场超过70%的份额。从2013年开始,大疆每年增长率都在60%以上,2017年营收达到了175.7亿元,净利润为43亿元。今年4月,在完成新一轮10亿美元融资后,大疆估值达到了240亿美元。
汪滔和大疆的成功,让很多人看到了无人机行业的发展潜力,一批无人机创业公司随之诞生。
2014年,在汽车诊断器领域斩获颇丰的道通科技成立了子公司道通智能,打入无人机市场。
就像很多互联网创业公司绕不开BAT,无人机行业玩家也绕不过大疆这座大山,大疆在无人机技术、供应链、价格、专利等方面的优势,让那些试图分一杯羹的创业公司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大疆的市场策略非常积极主动,另一家无人机企业“零度智控”的创始人杨建军坦言,“大疆的产品实力和研发投入都很强,迭代速度很快,其他玩家做起来就很费劲儿,不是说不可以硬拼,但那不是聪明的做法。”
大疆对道通智能在国内外发起过多次专利诉讼,道通智能的业务负责人在接受界面采访时控诉,“就好像一个小孩被一个大人掐着脖子,很快就要死了,然后要还手的时候,他还会考虑今天天气怎么样吗?我们诉讼的节奏一步一步踩到中美贸易上来了,确实踩得不好,就好像一脚踩到泥水里去了,一身都是水了,有苦都说不清了。”
9月16日,美国的一家无人机飞行系统设计商Airware突然宣布停止运营,在此之前这家公司获得多家**投资机构超过1亿美元的投资,腾讯科技等多家科技媒体将其死亡的原因归结为“干不过大疆”。
而国内的无人机玩家,像零度智控、极飞、亿航等在和大疆正面刚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纷纷开始转型,寻找后路。
倒闭、转型、残喘,在大疆的阴影下,消费级无人机玩家们的退堂鼓敲得越来越响了。
DOBBY之败
2009年,杨建军还在二炮做科研,主要负责情报侦察。从部队里一位**的报告中,杨建军得知无人机在部队应用非常广泛,能替代人工做很多脏活、累活和危险活,可以避免很多危险牺牲和辐射等伤害,对人类价值非常高。
在情报侦察的过程中,杨建军积累了很多卫星遥感、无人机相关的技术。后来杨建军创办了“零度智控”。创业之初,杨建军主要做的是固定翼的飞控。
从2011年开始,杨建军开始意识到固定翼的局限性,开始研发多旋翼的飞控。与此同时,大疆也在研发多旋翼飞控系统,并早于零度智控面世。杨建军发现多旋翼飞控研发出来之后,客户突然就多了起来,随后开始延伸做影视航拍技术,云台增稳技术以及图像传输技术。
2014年,在大疆的示范效应下,资本大举涌入无人机行业,深圳、广州出现了许多做消费级无人机的创业公司,芯片厂商也开始入局。在高通的支持下,杨建军研发出一款芯片高度集成的口袋无人机DOBBY。
2016年5月,DOBBY面市,整机重量仅200克,可放入口袋,无需云台吊舱,价格仅为2000元左右,这些亮点让DOBBY明显区隔于大疆的主打产品精灵系列。
DOBBY有点像手机中的小米。在杨建军的设想中,消费级无人机就应该人手一台。杨建军回忆,DOBBY上架之后,很快就卖出了超过10万台。
在DOBBY面市一个多月后,大疆发布了御Mavic系列产品。
与DOBBY主打轻量化、便捷性的特征类似,大疆将整机重量降至743克,折叠后只有550毫升的矿泉水瓶大小,售价低至5000元。令杨建军感触*深的是,“大疆在保持了便捷性的同时并没有妥协性能”,在飞行时长、拍摄图传、***降落等多方面表现超过DOBBY。
与此同时,大疆还紧锣密鼓地在香港开设了继深圳、首尔之后的第三家线下旗舰店,积极抢占线下流量入口和用户认知,从专业级市场转向大众市场。
此外,大疆还成立子公司单独开辟了一个子品牌特洛(Tello),主打儿童玩具市场,定价699元,主要面向平价无人机市场。至此,大疆已经建立起从高到低的价格体系和从专业到入门的产品体系。
“大疆的这种市场策略有点像博尔特在操场看到别人在跑步锻炼,自己下意识一提速就超过了,本质还是核心技术优势的胜利。有竞争的因素在,但更多时候大疆其实是根据自身的研发和产品节奏在走,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疆还是大疆。”一位大疆的前员工描述。
杨建军明显感觉到,“大疆的Mavic出货之后,DOBBY销量下滑就很厉害了”。
杨建军反思,在大疆自上而下拓展市场的时候,其实零度智控有机会自下而上地改革迭代,当时DOBBY已经卖出超过10万台,这在消费级无人机市场已经算不错的成绩,基本达到了产品的盈利点。
但是因为对市场期望比较高,加上投资方的压力,杨建军备了20万台的货,库存滞压了一半,*终这些库存把利润都吃掉了,形成了巨大的亏损。即便当时杨建军已经研发出了第二代产品,但是因为资金链等问题,零度智控不得不面临裁员、找钱、转型等危机,*终二代产品并没有发布。
在零度智控之前,《连线》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于2009年创办的3D Robotics,也曾被《福布斯》称为“大疆的强大对手”。
2015年4月,3D Robotics在拉斯维加斯***推出Solo无人机时,因为其与大疆精灵截然相反的黑色外观,以及具备了大疆当时还不支持的自主编写飞行路线功能,被美国科技媒体The Verge称赞为,“这可能是有史以来*聪明的无人机”。克里斯·安德森表示,如果大疆是苹果,我们就做安卓,而开源属性也在当时成为3D Robotics对抗大疆的武器。
然而,大疆Phantom 3无人机于2015年4月率先上市,配备Phantom 3 Professional和Phantom 3 Advanced两个版本。区别在于Professional搭载了4K镜头,而Advanced搭载的是1080p摄像头。
2015年8月,大疆又推出面向入门级新飞手的“大疆精灵3标准版”(DJI Phantom 3 Standard)航拍无人机,售价仅4799元。大疆精灵3标准版继承了“精灵”系列几款前作的高度稳定性、卓越飞行体验以及航拍画质,但更加智能便捷,具备“智能飞行”功能、2.7K超高清机载相机以及平易近人的定价等亮点。
Solo无人机却迟迟未能发货,好不容易等来了发货,又因为价格、性能、万向节组件、售后等各种问题招致买家的不满,公司声誉大跌。当时Solo无人机售价1000美元,要实现航拍功能还需购买400美元的万向节套装。而大疆趁势而上在圣诞节宣布大打折扣,内外交困的3D Robotics*终不得不关闭工厂、裁员,并决定退出消费级无人机市场。
克里斯·安德森事后接受《福布斯》的采访时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市场出现过这样的降价,除了大疆,大家都是输家。”
从2017年开始,零度智控开始缩减C端产品线,转向无人机在具体行业场景的应用。杨建军将固定翼的续航时间、飞行速度、高度等优点与多旋翼的垂直起落等优点相结合,开发出复合翼无人机,目前主要在安防、巡查、警事等领域应用,去年为杨建军带来3000万的营收。
杨建军意识到,在和大疆拼不过供应链优势的前提下,就寻找行业定制性强的细分领域,发挥自己的技术优势和对行业的理解,“起码大疆目前还不会做这么费劲的事情”。
由于部队出身的背景,杨建军也开始做一些军工类项目,而大疆在军工类80%的市场份额在海外,杨建军在本土市场的资源或有用武之地。除此之外,杨建军还开展了一个附属业务——无人机编队表演。
裁员、关闭公司、转型
与零度智控不谋而合,另一家曾推出消费级无人机的企业“亿航”也开始进军无人机编队表演。
据亿航联合创始人兼CMO熊逸放透露,亿航的无人机编队表演在西安也已经成为常态化旅游观光项目,在帮亿航清除积压的消费级无人机库存的同时,也带来一定的经济收入。
然而,在今年5月1日晚亿航承接的西安城墙正式表演当中,1374架无人机并没有成功组成完整案。演出一开始就有一部分无人机没有飞到预定位置,导致局部不成图案。此外还有视频显示,在表演结束的回收过程中,无人机直接掉落下来。
亿航的无人机之路走得并不顺畅。2016年底,亿航裁员共计70余人,波及多个部门,包括软件、开发、物流、销售、电商、客服。2017年12月,亿航又关掉了美国的全资控股分公司,遣散了美国分公司员工,将业务全部转移回国内。根据加州法庭公布的信息显示,亿航公司资产在10万~50万美元,而债务高达100万~1000万美元。
据雷锋网报道,亿航美国分公司破产的原因一是由于亿航消费类无人机存在质量问题,渠道里的货基本给退回来了,亿航不得不退出消费市场;二是亿航美国分公司欠了美国房东(办公室)150万美金,陷入诉讼纠纷。
一位无人机爱好者告诉《中国企业家》,“亿航的消费级无人机和大疆相差太悬殊了,根本没法儿相提并论,亿航的无人机没有遥控,只飞过一次就丢在一边没再飞过了。”
2018年2月,亿航***公布了“亿航184”系列自动驾驶飞行器载人飞行测试的视频。但是一直以来,亿航184载人飞行器除了发布和演示吸引投资方外,这两年都没有给亿航带来实际落地的商业价值。
今年6月,亿航又与永辉超级物种达成战略合作,以超级物种广州漫广场店为试点,尝试智慧零售+无人机配送模式。据亿航提供的数据,截至今年8月,亿航物流配送无人机累计配送超过4000单,配送服务范围覆盖门店周边4个小区的4000多户居民。
不过,关于在无人机载重物流方面的布局,大疆公关总监谢阗地明确表示:“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用多旋翼飞行器执行大载重长距离的运输任务,既不经济也不安全。”但言下之意,不排除未来选择恰当的时机进入。
另一家无人机企业“极飞”也曾尝试过与淘宝、顺丰的无人机物流合作,在《中国企业家》采访的多位无人机从业者中,均表示“无人机物流确实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目前落地产生规模经济效益还困难重重”。
在无人机编队表演、载人自主驾驶飞行、无人机物流配送等诸多尝试之外,亿航也在通过无人机向政府输出智慧调度解决方案,而这是亿航核心创始团队*早创业起家的领域。
亿航创始人兼CEO胡华智也是一位***航模爱好者,他在北京创建了全国**家航空航天模型博物馆。胡华智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擅长软件开发。2000年,胡华智*早创业时做的是基于GIS(地理信息系统)和即时通讯的全国版矢量地图,在系统指挥调度方面有一定的技术优势。
熊逸放称,从2017年开始,亿航频繁与各地政府合作,帮助其实现政务数字化转型和智慧城市管理。当政府碰到大型突发事件时,可以通过系统指挥调度中心,指挥联网无人机实时采集数据,并针对性采取救援措施,节省人力成本。
熊逸放强调,这套智慧解决方案的核心是“实时通讯、指挥调度联网无人机、实时传输信息的能力”,无人机技术的智慧化和智能化也将成为亿航未来的发展方向。
交锋农业机
9月5日,大疆农业宣布“2018年国内植保无人机累积作业面积已经突破1亿亩次”,而农业植保正是另一家无人机企业“极飞”从2015年转型深耕的领域。
2015年,极飞创始人彭斌意识到,在消费级无人机市场很难与大疆争锋,所以忍痛砍掉航拍、航模等业务,全面转向农业植保无人机领域。
彭斌意识到,中国有近3亿的农业生产从业者,农村人口比例却平均每年下降约1.5%,且农村人口中大部分是老人、小孩、妇女。未来中国农业生产劳动者会越来越少,农业科技会有越来越多的应用场景。
此外,中国耕地面积仅占**耕地总面积的10%,而农药、化肥的使用量却占到全世界的35%,这个浪费量是惊人的。而且国家的利好政策是,要在2020年之前实现农药使用量零增长。
彭斌推算,依据中国有2700多万台拖拉机的市场容量,未来无人机即便只作为一个打药工具,至少也有几十万台的市场体量。
然而,大疆在C端消费市场实现平稳增长之后,也开始转向了B端行业应用,农业便是大疆很早就看重的另一块领地。2015年11月,大疆推出**款农业植保无人机MG-1,2016年三四月份开始陆续发货,售价53000元。
在大疆发布农业植保无人机之前,极飞在农业无人机方面采取的策略是“服务队模式”,通过自建的植保队帮助农民和农垦部门用无人机喷洒农药,收取服务费用。直到2016年10月,极飞正式发布P20农业无人机,开始转为售卖无人机模式,并主打RTK自主飞行功能,区别于当时大疆强调飞手操控的模式。
但大疆凭借其核心技术优势,加快新品和技术迭代并做出价格调整。在2017年11月极飞发布P系列2018版之后,大疆紧随其后在2017年底发布了三款植保无人机,其中MG-1S Advanced售价低至29999元。MG-1S Advanced还是MG-1S的升级版本,后者2016年***发布时售价为42000元。
此外,大疆在提供强调飞手操控的无人机版本之外,也提供配置RTK技术自主***飞行的版本,RTK技术正是此前极飞与大疆农业无人机的差异化之处。
2017年,极飞的营收总额超过3亿元。截至2018年3月,极飞在全国拥有470多家县级经销商,近350个无人机操作员培训网店,以及150多个极飞保障流动站,累计作业面积超过1700万亩,极飞表示预计到了2018年末这些数据还会翻番。
然而,大疆凭借其技术优势与资金实力,又一次占据了优势。截至9月,大疆农业无人机已经销售过万台,保有量超过1.6万。大疆创新总裁罗镇华还强调,大疆发展农业无人机在现阶段并不是盈利导向的,更聚焦在提升行业效率和构建服务闭环上,目前大疆农业带来的营收占比还微乎其微。
潜台词也就是:大疆不怕花钱。
大疆的挑战与创业者的机会
零度智控、极飞、亿航等无人机企业,根据自己的团队基因和市场判断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大疆不会轻易看着嘴边的任何一块肉被他人夺走。
难道无人机创业者就没有机会了吗?
“中飞艾维”的总经理曹飞从2009年开始就创业自己造飞机做无人机电力巡线,目前中国三大独立电网(国家电网、南方电网、内蒙古电网)都在使用中飞艾维的服务。
虽然也自己造无人机,但是曹飞并不担心大疆的攻势,他告诉《中国企业家》,“当无人机和具体某个行业场景相结合,无人机只是一个工具,*重要的是通过无人机采集的数据以及对数据的分析和处理,这时候竞争的关键变成对行业场景的理解,理解了行业和数据才能提供增值服务”。
此外,曹飞认为,如果把大疆比作飞机领域的波音公司,中飞艾维做的是类似国航的服务,两者在产业链上的环节并不相同。
百度风投CEO刘维也把投资的目光转向无人机行业应用的服务商,他投资了无人机与人工智能相结合的服务商麦飞科技、airmap、埃洛克等企业,刘维认为,无人机制造商本身或许还有机会,但是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他投资的企业和大疆更多是合作关系。
2017年,大疆营收175.7亿元,同比增长80%;净利润43亿元,同比增长123%,在高利润的同时也保持着高增长。
而大疆在消费级无人机越来越接近天花板的时刻,也开始寻求新的增长空间。在2016年《中国企业家》对汪滔的采访中,汪滔就意识到消费级无人机只有几百亿的市场空间,转型也是大疆自身所要面对的难题。
关于大疆的定位,汪滔表示,“大疆除了做自己的产品,也会考虑各行各业在无人机方面的需求(当然有些是伪需求,有些是有前途的需求),但大疆没办法开枝散叶那么多,所以我们相当于就像iPhone手机一样,APP大家一起来写,有时候你卖一个三四件,每件卖个几百万,你赚这个钱也可以。”
今年5月,在微软**开发者大会上,微软又宣布与大疆达成战略合作,大疆把无人机技术开放给**近7亿的Windows 10用户。在产品技术研发的同时,大疆也在寻求着新的渠道拓展和业务增长点。
在今年7月极客公园主办的Rebuild2018科技商业峰会上,罗镇华讲述了大疆产业化转型的思路。“我们做好铺路石,给各个行业原有的技术、模式、组织架构提供拓展、传承、迭代的工具,使得多个行业通过‘+无人机’来突破原有的天花板,*后带来影响整个产业甚至是整个社会的积极价值。”
在一个完整的产业生态中,除了像大疆这样的无人机设备提供商,也需要有无人机与人工智能相结合的数据公司、无人机平台应用开发者、农业植保队等众多的行业生态参与者。在这样一个聚焦于某一产业的系统工程中,大疆的技术和供应链优势固然存在,但也只能是其中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大疆卧榻之侧,无人安睡,而大疆自身,也不能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