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1日,北京地铁1号线,车厢里走出一名时髦的女青年。
对“北漂”摄影师张星海来说,每天承载千万客流的北京地铁像个舞台:乘客是京剧里的“生旦净末丑”,轮番“登场”、“亮相”后便匆匆离去。
他把镜头对准这个“舞台”上的面孔,一拍便是十年。
近来,他把照片制成视频短片《北京,北京》发布在网络上,迅速引起关注。
他说,这是一个街头摄影师对北京的解读,也是一个孤独外乡人在繁华都市挣扎的真实写照。
44岁的张星海是北京一家报社的摄影记者,工作中的拍摄对象大多是会议、论坛上的人。而上下班的地铁里,他拍的是身边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张星海
在他保留的4000多张照片中,有上班族、小学生、行乞者、农民工、流浪歌手和外地游客,还有抓小偷的便衣、收瓶子的老妇、发广告的小伙,偶尔也会看到打扮奢华的贵妇和身材高挑的模特。
过去十年,北京的地铁版图飞速扩张,现有18条线路、总里程574公里。到2020年,预计将达到900公里。
张星海***次体验地铁是1999年,那年,他怀着作家梦来到北京。他学汉语言文学,却在很长时间里不得不从事收入微薄的体力劳动,直到2006年才当上报社编辑。后来,他羡慕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于是省吃俭用,花一千多元买了台胶片单反。
改变他摄影思路的是一部记录中国西北生活的专题片。片中“农民打土坯”等西北特有的场景,勾起了他对陕西老家的回忆。
“我突然明白,打动人心的摄影不是花花草草和漂亮的风景,而是要关注人,关注当下普通人的存在。”
2014年12月25日,地铁10号线,进入梦乡的情侣。
由于孩子小,他的业余拍摄不能占用太多时间。每天上下班坐地铁的三小时自然成了他的选择。
然而,把镜头对准陌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到他在拍,友好的人会点点头,一笑而过;介意的人会扭过脸,或者“回敬”他一个“白眼儿”;严重的,人家就直接拒绝,甚至报警要求删照片。
一次,他看到一个女孩闭着眼,等待外国男友亲吻。他鼓足勇气走过去,举起相机对着女孩的脸就拍。谁料女孩的眼睛睁开了,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他的相机背带。不一会儿,警察来了。张星海当着女孩的面儿把一整卷胶卷曝了光。
后来,他索性在上车前就把相机挂好,露在外面,像是大大方方告诉周围的人:“我是来拍照的。”
2011年7月21日,国贸地铁售票大厅里,两名发型师背着他们的模特一闪而过。
由于冲洗胶片的成本提高,他把相机换成数码,但时至今日,他仍拒绝用手机拍摄作品。“总感觉拿出手机是在偷拍。”
一次,他在车厢里看到有两个弹着吉他的卖唱者,便举起相机,结果周围的人都拿出手机来拍。这阵势吓坏了卖唱者,大喊一声“快跑”,歌没唱完就跑掉了。
愉悦的场景在他记忆里并不多。张星海说,他拍人生百态,但主题是“失落”。躺倒的醉汉,哭泣的女人,昏昏欲睡的白领,满脸汗珠的工人,都能勾起他的共鸣,他从人们的表情里读出生活的忧伤和不易。
让张星海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地铁里售卖诗集的“诗人”。他一路吆喝,却无人搭理,就像诗一样,离人们渐行渐远。张星海说他也曾喜欢读诗,但为了生计,诗和远方都不在了。
2015年12月30日晚上10点多,地铁2号线,一位“诗人”在车厢里兜售他的诗集。诗集的名字叫《失》。
他的作品入围了今年的阮义忠摄影人文奖。评委严志刚认为,张星海的作品就像质朴的白话文,讲述了一个摄影师普通的日常生活。“我几乎相信,通过照片,摄影师看到的就是自己——一个在北京闯荡生活的外乡人,好奇麻木无奈厌倦却上瘾般无法摆脱。千篇一律的表情和画面的重复就是作品*大的力量。”
有意思的是,张星海曾在地铁里两次遇到拿着相机的摄影师王福春。王福春以常年拍摄“火车上的中国人”而知名。看到王福春发表的地铁照片,张星海觉得很了不起,但和《火车上的中国人》相比,“不那么鲜活”。
但他认为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因为拍摄对象发生了变化:人们越来越独立,注意隐私,时刻保持距离。
张星海的地铁照片也见证了社会变迁。2006年,地铁里还有看报纸和卖报纸的人,现在只剩看手机的人;过去人们戴口罩是防唾沫星儿,现在是防PM2.5。
最近几年,一些城市出台地铁里“禁止拍照”的规定,引发争议。2015年北京的一项调查显示,75%的投票者反对地铁“禁拍”,8.1%的网友非常介意出现在陌生人的镜头里。
张星海并不知道“禁拍”规定,不过他也不想再拍地铁了。他想结束“北漂”,回到陕西老家,去拍乡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