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拥有214万粉丝的个人自媒体账号（@iDest），一本同名的独立杂志《iDest Magazine》，长期担任该杂志的封面摄影师，还以客座主编的身份与另一本国内主流时尚杂志合作推出专题，这些事情在八年的时间中，迅速地发生在叶飞的身上。你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跨界的可能性，颠覆了外界对一名常规意义上博主的定性印象，若是深究这些可能性发生的原因，那么一切就要回归至他对摄影喜好的最初。鲜少有人知道叶飞创立自媒体账号@iDest的初衷，这个创立于2014年12月的微博账号，是他为了要给当年喜欢摄影，又有着丰富分享欲的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出口。

　　叶飞出生在福建南平，那里是诗人朱熹的故乡。他还记得，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相机，那是表哥作为庆祝送给他的一台傻瓜卡片机。他如获至宝，每天都对它爱不释手，这也让常常喜欢一个人到处闲逛看风景的他多了一个兴趣：用相机记录眼前的风景。“我常常会到县城没去过的生活区拍照，后来念大学去了福州也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去大学城看不同的大学，或者到福州的老街区拍街景人物，还有洒满阳光的街道。逐渐地，我对人物摄影有了兴趣。”大学时，他曾在大学的咖啡厅里打工，能遇到许多一起打工的学姐，有的长得漂亮的，喜欢拍照的他就约着她们拍照，并认真地处理好每一张照片， “我当时就是奔着想做摄影师的念头，才有了这个账号（@iDest）。”

　　春瑾，是如今国际上知名的中国超模面孔之一，也是叶飞的校友，他俩的友谊在一定程度上见证了两人的事业之旅。三年前，春瑾在接受我的采访时，曾回忆起与叶飞相识的过程，早年间她参加了学校的模特社团，目的单纯，只是为了想要矫正自己的走姿，“我一直都不是个自信的人。”自认貌不惊人的她至今还记得，和叶飞第一次见面时，就听到他对自己说：“我觉得你特别漂亮。”此后两个人建立起了长久的友谊，直至今日。

　　重提起这段过去，叶飞记得，那时的自己已经可以靠给别人拍写真在学校有了一点名气，“还能接到不少客单。”一笔单子，他就能够拿800块，这对许多普通大学生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与之相对的，许多同龄人出去发传单一下午可能才只能拿到30块钱。在微博上，叶飞常常会上传自己拍下觉得满意的作品，也时常分享网络上喜欢的照片，渐渐地积累了不少的粉丝。和春瑾相识，缘起于一位学姐的毕业设计作品集的拍摄。学姐通过微博找上了他，希望他能掌镜自己的作品集。彼时，服装设计专业的学姐正是即将举办毕业秀的阶段，在走秀之前会去挑选模特，因故无法到达现场的叶飞就拜托学姐拍下众多模特的视频供他参考和选择——这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casting。他从学姐摇摇晃晃的手机镜头，一眼就相中了正低头玩着手机的春瑾，“于是我让学姐近距离地拍了拍春瑾扬起的脸，我觉得就是她了，她太漂亮了。”这是他俩最初相识的契机。

　　独立杂志《iDest Magazine》的发展几乎见证叶飞在摄影师这条路上的飞速进步。

　　在学校拍写真，为学姐拍毕业作品集，以及认识了后来走上职业模特之路大放异彩的春瑾，这些并不是真正让叶飞开始对时尚摄影感兴趣的重要原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关注的摄影最多的是人文相关的主题，静物、风景，是不是要专注于时尚，以及时尚人物摄影——这一点他没有特别在意过。直到2015年，他萌生了想去意大利留学的念头，于是就跑到上海学意大利语。同一年，Gucci的创意总监的桂冠落在了名不经传的设计师Alessandro Michele 的身上，后者正在为Gucci 开启从未有过的多元繁复的美学时代。

　　Michele是叶飞的“时尚启蒙”，他深刻地记得那一个为自己敲响了灵光的重要时刻。那天，他在地铁候车时看到了Gucci 2015秋冬广告——那是一组同样以地铁站和街头为取景地的时装大片，男模女模穿着性别流动的华美至极的裙衫，天竺葵正妖娆地绽放在Ta们的衣衫和拥抱着的包袋上。“那个时候已经流行了好多年的性冷淡风，市面上的单品也都是简约的设计，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时，我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了。”于是，正因为如此，在2015年，叶飞逐渐将兴趣转向了时尚摄影。

　　被绝大多数人所熟知的叶飞是一名自媒体博主，隐藏于一个名为@iDest 账号背后的运营者，拥有着重要的发声影响力，也被许多时尚圈内人人所关注。他作为时尚摄影师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发生得似乎也是顺理成章。2018年，他认识的一位朋友正在时尚杂志担任造型助理，后者将他介绍给了编辑，编辑看完他的作品后，希望他能够掌镜一组七夕节的静物大片。那次拍摄之后，编辑对他的成品颇为满意，于是主动提议再拍一组内页时装大片，拍摄对象正是他的多年好友春瑾。此时的春瑾早已今非昔比，走上了职业模特之路，签约给了国内知名的职业模特经纪公司，是时尚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是叶飞第一次正式的人物时尚摄影，也是他和春瑾两人继拥有了新身份后的“第一次合作”。“我只记得当时特别激动，因为在大家毕业之后，我们很少再有机会能像学生时代说走就走，出去随随便便拍个照，那次拍摄是我们久别重逢的一次摄影合作。”

　　正式的摄影工作邀约与曾经自由随性的创作性拍摄之间是否存在着落差？叶飞不置可否，他忆起那次拍摄，当时的自己对打光这类需讲究技巧性的内容并不在行，“完全不懂得灯光器材，所以只能用相机直闪拍摄，好在成片的效果还不错。”另一点让他感悟最深的是，因为是第一次为杂志拍摄，所以既忐忑又兴奋，又特别希望能够获得编辑的认可，于是每摁一次快门他都会去询问编辑效果如何，“后来我发现这一点这样子其实并不好，因为作为摄影师，是需要对镜头有把握的，如果自己都不确定的话，那么别人更加无法确保你拍下的东西是不是好的。

　　这番经验是他和朋友于2019年创办了独立杂志《iDest Magazine》之后，又合作了许多摄影师工作后得出的感悟。“做杂志之后会遇到了非常多不同的摄影师，通过个人观察，发现有很多出色的摄影师几乎从不怀疑自己瞬间拍下的东西，我发现这个经验很有说服力。”“当然，我也不是说要盲目自大，而是当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尤其是在团队工作中，你需要对镜头有自信，不要太犹豫，即使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不能流露出我动摇的样子。”

　　独立杂志《iDest Magazine》的发展几乎见证叶飞在摄影师这条路上的飞速进步。《iDest Magazine》最初的四期封面人物均是邀请了业内颇具知名度的摄影师来掌镜，直至2021年七夕节特刊，叶飞选择亲自掌镜，那次的主人公是如今人气正盛的邱天，那是她第二次登上《iDest Magazine》。邱天的第一次时装大片拍摄发生在前一年《iDest Magazine》的夏季刊，彼时她还留着柔顺的长发，一年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大众的视野，那年的七夕节，从长发变成齐肩发的邱天和叶飞在秋日的泳池边完成了一次畅快淋漓的拍摄，那是叶飞第一次为自己的杂志掌镜封面人物，整场拍摄他只用了最基础的灯光和一台胶片机，凭感觉迅速捕捉眼前女孩最自然的瞬间。

　　“我有时会很困惑的一点是，国内很多时尚杂志太挑摄影师了，在一段时间里翻来覆去看到的可能都是那么几位，风格也很趋同。我有时在看海外的独立杂志，发现许多片子都是他们摄影师或造型师自己完成的，不管封面还是内页。我觉得这种方式更能代表你想要的是什么，以及你对这组照片的想法是什么。”拍摄邱天的那一次成为了叶飞对时尚人物摄影的转机，因为先前有过合作，所以第二次的合作就显得非常地顺理成章。“当拍摄邱天这个机会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忐忑不安，也不会有紧张害怕，而是自然而然地觉得这个工作我能做了。”

　　作为合作者，我目睹过几次叶飞的拍摄。他拍摄时更倾向于捕捉对象瞬间的状态，使用最多的器材就一台小小的胶片机。他拍照速度极快，往往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在察觉到已经有了自己想拍下的照片时，就会将相机放下，迅速地对造型师说“下一套”。

　　这种拍摄方式偶尔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譬如他曾经策划过一期情人节特辑，邀来六对素人情侣，将TA们带到公园的草坪上。那日阳光正好，他手中握着的只有一台傻瓜胶片机，没有任何其他的打光器材，只是抛出“希望你们能充满爱意亲吻”的要求，当情侣们旁若无人般亲吻时，他就迅速地摁动快门，决不让任何一丝情绪溜走。尽管早有预料，待到照片洗出来后，他发现成片比他想象得还要出彩。不过，胶片拍摄会出现不定期的瑕疵，因为无法提前看到成片，所以有时也看运气，譬如可能会有过曝，过暗或者衣服糊了的危机，那么他也会欣然接受，一部分是因为这是创作片本身并不会有过多的商业拉扯，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即便是存在一些瑕疵，那也是一种风格。

　　但这并不代表叶飞觉得摄影是不需要技术性的，相反，他非常笃定提升技术性将会帮助自己拥有更多机会，只是他更在意当下对模特氛围和状态的捕捉。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观摩资深摄影师梅远贵拍摄艺人。中途，艺人因动作幅度过大，导致头发有些凌乱，发型师欲打算上前帮艺人整理，被梅远贵劝阻，他说：“别管这些了，此时此刻，她的状态是最好的，我要拍的就是这个状态。”这件事让他感慨良多。“我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了无论造型多么地一丝不苟，只要是状态到了，你拍下了，那么这就是一张好的照片。”

　　在叶飞的众多的影像作品中，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他曾拍过一组夏日主题的性感剧情时装片，一整组大片都像极了法国新浪潮电影的拉片，炽热且浪漫，模特宁巾仪是女主角，她涂着鲜红的指甲，漫步在烈日当空的上海街头，伸舌舔弄正在不断融化的冰淇淋甜筒，随后镜头一转，她眼神迷蒙，躺在浴缸中，又伸出纤纤玉足似是撩拨挑逗着眼前的男主人公，虽是活色生香，也点到为止。这是叶飞最初之于女性所捕捉的性感画像，一如Tom Ford掌舵的Gucci 美学。

　　“早期，我想要呈现的女性性感是比较强大的，充满了张力和戏剧性。我特别喜欢拍这样题材的风格，后来我也在慢慢转变，现在更倾向于舒服和自然的风格。总的来说，如果要我总结自己的风格，那就是我摁下快门，灯光闪上去的那一刻，最真实、最直接的，我不需要特别外界光影的干预，简单直给的就可以。”在他发来的作品中，有一组他为Bottega Veneta 新上任创意总监Matthieu Blazy 的第一季成衣拍摄的人物时装片令人印象深刻。一位留着黑色长发、表情淡漠的女郎略懒散随意地披着价值不菲的皮草，眼神似是穿过镜头，蕴含着欲语还休的故事，无声胜有声。

　　“和先前‘强大的性感’对比，你会发现这组照片中的性感是依然存在的，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凹出特别的造型，而是保留原生态的瞬间状态，就很迷人。”叶飞补充道，“现阶段，摄影对我来说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以前总觉得发型要很厉害，妆容也要厉害，衣服更是如此，现在只想保留最自然的那面。不过我也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做加法，因为我目前也还在一个探索学习的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每个阶段的领悟和境界也是不一样的。”

　　被问及拍过的喜欢的作品，叶飞推荐了一组以模特雪山为主角，讲述了不同时代音乐播放器演变史的照片。“当时想拍这组照片的契机之一是雪山刚好染了一头红色的头发，正好我也在构思接下来要拍什么，于是想着不如以不同时代音乐播放器的演变为线索，配合上不同风格的造型。我的童年经历了Y2K时代，那个时候的流行文化、影像文化带给我的影响是无法磨灭的。我也喜欢古早的风格。”

　　事实上，叶飞关于自我介绍时并不喜欢过度强调“摄影师”的身份，也觉得目前自身资历尚浅，尚未抵达够着这一身份的标准，更重要的是做喜欢的事并不需要任何标签。“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自觉是在以（职业）摄影师工作。虽然我一直很想成为摄影师，但让自己已经有了‘摄影师’的感觉，我好像从来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做事情就是我想去做，事情摆在我面前了，然后就我去做了。”

　　编辑：刘鹏飞

　　作者：徐小喵

　　图片：叶飞提供

　　设计：徐红燕